专访孙振宇：TPP、TTIP对所有金砖国家都是挑战

孙振宇认为，“如果金砖国家不能用一个声音说话，整个世界将是极度不平衡的。”在孙振宇看来，目前美国在太平洋和大西洋分别推行的TPP和TTIP协议，分散了WTO的多边化进程，也分散了在日内瓦的谈判。从某种

孙振宇认为，“如果金砖国家不能用一个声音说话，整个世界将是极度不平衡的。”

在孙振宇看来，目前美国在太平洋和大西洋分别推行的TPP和TTIP协议，分散了WTO的多边化进程，也分散了在日内瓦的谈判。从某种程度上说，这可能会导致多边贸易体系的式微

目前，没有一个金砖国家加入了TPP或是TTIP的谈判。孙振宇分析，尽管金砖国家对于彼此之间的贸易条款也会有不同的意见。但是总体来说，所有的金砖国家都会支持多边化进程

2014年7月15日，金砖国家领导人第六次峰会在巴西福塔莱萨召开。在这次峰会上，金砖五国不仅在多项领域达成合作，发表了一份长达72条的《福塔莱萨宣言》，更重要的是建立了属于自己的货币机构——金砖国家发展银行，为更好地参与全球治理打下了坚实的基础。

13年之前，“金砖国家”只是高盛专家吉姆·奥尼尔提出的一个“概念”，如今已经变成了现实。当包括金砖五国在内的发展中国家为此感到欢欣鼓舞之时，统治世界的传统力量却越发表现得不安。一时间，唱衰“金砖褪色”的声音不绝于耳。

孙振宇对于类似的场景并不陌生。作为中国首任驻WTO大使，他不会不记得中国入世之后，西方主流媒体对中国经济崩溃的预言。然而，13年过去了，中国经济不但没有崩溃，反而出口量大大提升，更是在2013年超越美国成为全球最大商品贸易国。

在WTO工作期间，孙振宇见惯了各国代表为贸易争端以及规则谈判吵得不可开交。面对外界对中国的质疑甚至指责，他总能准确地回击对手。离任后，孙振宇曾对媒体说：“中国入世，改变了过去由美欧两个成员主导整个规则的制定（的局面）。”

近日，《国际金融报》记者在复旦大学“金砖名人讲坛”的现场见到孙振宇。尽管已过花甲之年，满头皆是银丝，但孙振宇依然显得神采奕奕。谈吐之间，依稀可见当年在日内瓦舌战群雄的风姿。这一次，谈及金砖国家的未来，孙振宇掷地有声地回应：“金砖合作具有光明的未来。”

回击金砖褪色

外界对于金砖国家的唱衰并非空穴来风。从去年起，伴随着美国量化宽松政策的退出，大部分新兴国家市场都面临着资本外流，货币贬值以及出口下降的挑战。

金砖国家中首先遭受重创的是巴西和印度。从去年5月份市场预期美国退出QE到今年1月，巴西雷亚尔兑美元汇率从2.0贬值到2.4。早在2011年，印度卢比就开启了下行通道，最高时卢比对美元汇率从45左右下探至64。

与此同时，受乌克兰局势的影响，俄罗斯被拖入地缘政治的泥潭，并遭受了来自西方国家的经济制裁。从3月份开始，卢布的汇率开始大幅跳水，俄罗斯上市公司的股票价格也大幅下跌。

面对这么多的负面消息，就连“金砖之父”吉姆·奥尼尔都不看好五国之间的合作。2013年，吉姆·奥尼尔公开表示“五国之中只有中国算得上是‘金砖国家’”。

尽管金砖国家的经济暂时遇到了困难，但是孙振宇认为，金砖国家仍具有三大优势：庞大的人口、丰富的自然资源以及广阔的国内市场。“这三个优势说明金砖国家的潜力是巨大的。”孙振宇告诉记者。

在孙振宇看来，金砖五国之间各有优势。中国是“世界工厂”，俄罗斯已经成为了世界的“加油站”，而印度享有“外包办公室”的美誉，巴西则是“世界谷仓”，南非扮演着“通向非洲之桥”的角色。

孙振宇告诉记者，如果五个国家能够团结起来，利用优势互补，那么就能极大推动当下世界的发展。

问题是，金砖五国是否能真正团结一心？

外界对此似乎比较悲观。有评论认为，金砖国家的社会体制、意识形态迥异，中印、中俄之间存在领土争端，五个国家在WTO框架下频繁对彼此动用反倾销措施，再加上五国之间的贸易不平衡问题……如此种种，决定了金砖组织既不是一个政治联盟，也不是一个经济联盟，而只是一个平台或者论坛。

不过，孙振宇却不这么认为。他告诉记者，金砖五国之间存在着必须团结的理由。孙振宇判断，这五个国家都处在相似的发展阶段，“既要保持经济增长，维护社会稳定以及人民福祉，又要面临来自结构改革、城市化进程以及环境保护的挑战。”

更重要的是，五个国家之间有着广阔的合作空间，从基础设施到节能技术，甚至金融、通信等服务行业，都能找到无数的商机。就在金砖峰会结束之后，中国和巴西宣布签署56项合作文件，在铁路交通、防务、水利等诸多领域开展合作。

从国际政治的角度出发，金砖五国也彼此需要。孙振宇向记者分析，中国已经成为世界最大贸易国和第二大经济体。中国受益于多极世界的发展，支持多边主义，不愿看到全球治理过程被美国及其盟友操纵。

而对于俄罗斯而言，乌克兰危机之后，事实上俄罗斯已经被从G8集团中驱逐出来，这必然导致俄罗斯同金砖伙伴加强关系。

印度新任总理莫迪更是渴望通过金砖合作——特别是基础设施建设与外资引进——来重振印度经济。

“印度、巴西和南非都是WTO的创始国，在贸易谈判方面拥有丰富的经验，这些经验使他们成为发展中国家的领袖，使他们能够举起保卫新兴经济体基本利益的旗帜。”孙振宇告诉记者。

孙振宇认为，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，美国等发达国家的影响力与日降低，迫切需要新兴经济体在全球治理事务上具有发言权，这促成了金砖国家结合成为强有力的集体。

“如果金砖国家不能用一个声音说话，整个世界将是极度不平衡的。”孙振宇告诉记者。

金砖需要秘书处

在7月16日公布的《福塔莱萨宣言》中，最引人关注的是金砖银行的成立。然而，金砖银行的诞生充满了坎坷。有媒体报道称，直到最后一刻，五国都没有敲定金砖银行总部花落谁家，中国和印度竞争激烈，直到巴西将首任行长让给印度才促成最终协议。

谈及金砖银行最后落户上海，孙振宇认为这是实至名归。“金砖银行总部应该设立在一个地理上居于中心的地方，不要离各个国家太远。同时还要有良好的基础设施和良好的资金流动，以及相应的银行服务。”孙振宇说，“综合比较下来，我认为上海是最好的选择。”

至于各国在谈判中的分歧，孙振宇也毫不避讳。“差异与矛盾是普遍存在的，关键在于彼此是否具有强烈的意愿来建立互信、通过对话减少差异。”孙振宇说。

孙振宇在WTO工作9年。在此之前，他一直担任对外经济贸易部副部长。长期与世界各国的贸易代表谈判，孙振宇对国际合作中的摩擦早已习以为常。目睹此次金砖峰会所取得的成果，他颇为坦诚地告诉《国际金融报》记者：“一群领导人在这么多国际事务上持有相同的观点，这并不常见。”

孙振宇回忆起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的首次访华之旅。当时，中国发表联合声明。就在这份联合声明中，两国各自出了一个版本，分别表述。这说明，在国际交往中，寻找共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

难能可贵的是，在《福塔莱萨宣言》中，金砖国家共达成了72条共识，比去年南非的《德班宣言》多出约75%的内容。

在孙振宇看来，金砖领导人定期召开峰会就是建立互信的最好平台。从2009年开始，金砖峰会已经连续举办6次。

早期，金砖国家呼吁世界银行和IMF改革，给予发展中国家更多话语权。去年，金砖国家启动了金砖开发银行和金砖应急储备的准备工作，直到今年金砖银行呼之欲出。

尽管每年的主题都不同，但仔细分析，金砖峰会关注的焦点始终是全球经济治理改革。“很多专家认为20世纪是美国的世纪，但如果说21世纪是金砖的世纪，我一点也不会感到意外。”孙振宇告诉记者。

孙振宇认为，由G8集团扩展为G20集团就是变化世界中政经版图的一个反映。孙振宇告诉《国际金融报》记者，下一步金砖国家可以更积极地参与世界经济，包括G20集团的治理。

“现在的情况是虽然组成了G20集团，但实际起主导作用的还是G7集团。这七个国家才是主导议程、制定规则的国家。”

不过，金砖组织的成立或许会带来一些不同的改变。根据自己在WTO多年的工作经验，孙振宇建议在金砖国家未来的合作中，有必要设立永久的秘书处，使金砖组织成为一个正式的国际机构。从而能够代表新兴国家利益制定议程，在G20集团中发挥更大的作用。

新规则的制定者

“金砖国家来自不同的大洲，除了金砖组织之外，还加入了各自的区域性组织。这是否会对金砖组织的合作产生影响？”演讲结束之后，一位来自巴西的学生向孙振宇提出了这个问题。

“这是个很好的问题。”孙振宇微笑着，用极为流利的英语回答，“金砖是一个开放和包容的组织，它并不排挤其他国家，也并不和发展中国家竞争。”

事实上，此次金砖峰会的主题就是“实现包容性增长的可持续解决方案”。作为一个由发展中国家成立的组织，金砖从诞生之初，就摒弃了现存国际组织中大国政治的那一套游戏规则。

“巴西是南美国家联盟的一员。俄罗斯也和白俄罗斯、哈萨克斯坦组建了欧亚经济联盟。在南亚，印度也是南亚区域合作联盟的主导者。这些组织之间都不是完全竞争的关系，对于许多国际事务而言，金砖组织与区域组织的利益是一致的。”孙振宇进一步阐释自己的观点。

金砖组织历来与新兴国家保持良好的关系。在巴西召开金砖峰会期间，金砖领导人趁机与南美各国领导人展开对话。这延续了去年在南非德班与非洲领导人交流的传统。

“这是金砖组织未来发展的最终目标：带动发展中国家发展。”孙振宇向《国际金融报》记者解释。

除了包容与开放之外，在金砖国家内部，特别看重的一个关键词是“平等”。这一点从金砖银行的成立方式中就可见一斑。根据《福塔莱萨宣言》，“金砖国家开发银行法定资本1000亿美元。初始认缴资本500亿美元，由创始成员国平等出资。”

“这避免了今后出现类似IMF投票权被欧美垄断的局面。”孙振宇告诉《国际金融报》记者。事实上，在筹备金砖银行及金砖应急储备安排的阶段，就有巴西学者担心中国不会与其他国家平分权力。孙振宇对中国最终的做法表示赞同，他认为这是非常聪明的决定，打消了其他国家对中国的戒备之心，为金砖国家的合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。

那么，金砖国家的未来是否真的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美好，金砖合作会遇到哪些困难呢？

当记者把这个问题抛给孙振宇时，他没有太多的犹豫，直截了当地回答：“TPP和TTIP对所有的金砖国家而言都是一个挑战。”

在孙振宇看来，目前美国在太平洋和大西洋分别推行的TPP和TTIP协议，分散了WTO的多边化进程，也分散了在日内瓦的谈判。从某种程度上说，这可能会导致多边贸易体系的式微。

目前，没有一个金砖国家加入了TPP或是TTIP的谈判。孙振宇分析，尽管金砖国家对于彼此之间的贸易条款也会有不同的意见。但是总体来说，所有的金砖国家都会支持多边化进程。

“就好像在金砖银行总部选址的问题上，尽管有摩擦，但巴西人非常努力地说服印度把多边利益放在首位。”孙振宇解释。

在《福塔莱萨宣言》中，金砖国家特别提到，“我们将在2013年12月于印度尼西亚巴厘岛举办的世界贸易组织（WTO）第九届部长级会议取得的积极成果的基础上，继续致力于成功结束WTO多哈回合谈判。”